对张景岳温补论点的初步探讨
年代:未知
医家:卢汉铭
开本:16开
来源:黑水县医院
印刷:铅印
张景岳是我国杰出的医学理论家,他在继承历代医学成就的基础上,对祖国医学理论中的一些重要问题,有不少精辟见解。其主要学术成就是提倡命门之火谓元气,命门之水谓元精,元阴元阳均为人身性命之本,在治疗上着重强调温补元阴元阳,对虚损病的研究,构成了明清温补学派理论的重要基础。本文仅就张氏温补学说的主要论点及其怎样看待等问题,作一初步探讨,旨在学习先贤之论,进一步继承和发扬祖国医学遗产和开展当前中医学术研究工作。“命门之火为元阳,命门之水为元阴”命门之说的最初萌芽,当推《难经》左肾右命门及肾间动气之说。《内经》言肾而未涉及命门。《灵枢》虽有命门之名,乃指目而言。宋代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对后世医家有所启发。虞搏认为两肾可总称命门,越出宋以前左肾右命门之说。另有李东垣以为命门即丹田。由此可见,唐宋元以来,各家虽对《难经》命门之说稍有发挥,但尚未突出,亦无所就。大倡命门学说,遂成为中医学上的重要理论,实为明代中叶以后的着名医家张景岳。张氏首先对命门的位置作了新的创见,他反对《难经》(36难)左肾右命门的说法指出“右肾为命门,男子以藏精,则左肾将藏何物乎?女子以系胞,则胞果何如独系右肾乎?此其说之不能无疑也”。景岳根据八卦中坎卦()当中一画,一画为奇数,两边二短画,二为偶数,一奇象阳,二偶象阴;故言命门与肾正如坎卦所表示的一样,两侧断者属阴,代表两肾,(左属水,右属火),中间一横属阳,代表命门。即是:“坎卦内奇而外偶,肾两者,坎外之偶也;命门者,坎中之奇也;一以统两,两以包一。”又说:“命门居两肾,即人身之太极。”由此可见,景岳之意,命门与肾实是一而二,二而一。对命门的作用,张氏特别强调,宋儒言太极为万物之原,景岳受其启发,认为命门是产生真阴真阳之原。依据“太极生两仪”者,即“动而生阳,静而生阴”,故曰“命门者水火之府,阴阳之宅,为精气之宅”。认为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五行,五行备而万物成,未成之“原”为先天,既成之“物”为后天,把命门的元气、元精称为先天,并把原气的作用合并于命门之中,于是命门有藏精、系胞、主生育,为十二经之根本,五脏六腑的动力皆出于命门。他说:“命门之火谓元气,命门之水谓元精,五液充形,则体赖以强壮;五气治则营卫赖以和调,此命门之水火,即十二脏之化源。故心赖之,则君主以明;肺赖之,则治节以行;脾胃赖之,济仓廪之富;肝胆赖之,资谋虑之本;膀胱赖之,则三焦气化;大小肠赖之,则传导以行”。又把命门的作用比喻为灶底之火,锅中的水谷能否腐熟,主要看灶底之火旺与不旺,“少一炬,则迟化一顷;增一炬,则早化一时。”命门的元气元精,便是肾中的真阴真阳,所以他指出命门是真阴之脏,真阳之宅,一身元气之根,先天之本。而肾之所以为五脏六腑之本,正由于命门是人身之原的缘故。从而张氏把各有专职而又相互协调的脏腑功能统一于兼具水火的命门,并明确指出五脏的阴气由此受生,五脏的阳气由此而发。从探求人体主要功能着手,以研究生命根源等问题,就当时来说,它是脏腑学说高度发展的反映。就现在而言,也是中医学术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命门之水火,虽无形可见,但在临床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水火的现象和作用,对一系列火衰水亏之证,投以壮火补水之剂,能够获得卓效;又常见到水火间的相互作用,即具有阴阳互根的同一基础。故命门学说在中医学术上占有重要地位,也是张氏创立温补学说的主导思想。“阳非有余,真阴不足”张氏言“阳非有余,真阴不足”,是他针对丹溪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论点提出来的。号称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被后世誉为养阴派大师,丹溪极其重视阴精的保养和邪火的煎熬真阴,如他说:“阳属火邪,易为物欲感而妄动,阳邪愈盛,阴精则相对耗损,以是阴虚而病生,阴绝而死亡。”又说:“火起于妄,变化莫测,无时不有,煎熬真阴,阴虚则病,阴绝则死。”从而创立“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及“阴虚火动”之论。在治疗上则提倡滋阴降火,制定知柏等寒凉药物在内的大补阴丸等方剂。丹溪虽善用滋阴降火之剂,但临床亦非泥于此说,而是观病之所起,邪正盛衰,十分强调辨证施治。看《丹溪心法》中既善用滋阴降火药,亦喜用温热益气补阳之参、芪、桂、附,因此,滋阴降火只是丹溪辨证施治中的一个法则,而且是行之有效,为后世所推崇的治疗大法,但它不能代表丹溪的整个学术思想和医疗实践。从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丹溪所指的“阳常有余”实指人身的“邪火”既是邪气,当然言其有余;其所常虑不足的“阴”,实指人体之真阴,既是人身正气,当然常虑不足。因而,提出“阳常有余,阴常不足”是有道理的。后世不善学者,未解其意,治病不审阴阳,不究寒热虚实,竟抱守成方,概用寒凉,流弊百出,危害不浅。张氏鉴于此,则从基本论点上大驳朱氏之言,而倡“阳非有余,阴常不足”之说,似欲力纠寒凉之弊。他之所以提出与丹溪完全相反的论点,其主要目的也在于反对滥用寒凉之品泻火以滋阴的治疗法则。当然他也并非一味的反对寒凉,指出如果疾病确属实火固宜使用寒凉;假如元气已虚,仍旧妄用寒凉之品,则必致人于死。同时,认为一般虚火证多于实火证,若提倡寒凉药物的使用不免要误伤元气,这是违背“阴平阳秘”原则的。景岳不但强调命门真阳的重要作用,亦同时强调命门真阴的重要性,认为物生于阳而存于阴,阴不可以无阳,阳不可以无阴,阳以阴为本,阴以阳为主,两者互根互用,相反相成。又指出真阴真阳是“造化之本”,是“性命之本”。真阴真阳既是人身的正气,“正气夺则虚”,应当予以扶植,自然就常虑不足,从而提出“阳非有余,真阴不足”之说。其中又特别重视真阳,指出精血之所以生,是先由于人体的阳气旺盛,如果阳气虚弱,精血亦会不足;并从长期临床实践中体会到阳气性动,最易亡失,凡大汗、大吐、大下或过服寒凉,都可导致亡阳。如他说:“丹溪但知精血属阴,故曰阴常不足,而不知所以生精血者,先由此阳气,倘精血之不足,又安能阳气之有余”。所以他认为阴精和阳气均为性命之本,并于临床治病,除重用温补外,又强调补阴,总之,常从“补”字着眼。“气不足便是寒”“气不足便是寒”是张氏针对丹溪“气有余便是火”的理论提出来的。丹溪在实践中体会到“六气之中,湿热为病十之八九”,内而“五性厥阳之火相煽而妄动矣,火起于妄,变化莫测,无时不有”,进而提出“气有余便是火”的论点。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丹溪所指的“气有余”,即无论外火内火,均指邪气而言,从邪气来讲,当然有余,但应明确的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即“邪”的一面),而未看到人身“正”(即真阳、元气、真火)的一面。景岳并不否认丹溪“气有余”的一面,进而作了更完善的补充,提出“气不足便是寒”的另一面,而且认为这是主要的一面。张氏所指的“气不足”实指人体的“真阳”、“元气”,从正气来讲,自然常虑不足,既是真阳不足,势必导致虚寒证,这是很有道理的。“实火可畏,虚火尤为可畏”金元四大家之一的刘河间是“主火论”学派的代表,他认为人的一身之气是随着四时五运六气的盛衰而盛衰的,把一切病气都归于五运六气之化。提出“六气为病,皆从火化”的论点,进而倡导“寒凉直折火热”的治法。张氏对此论点大势反对,在《河间辨》中激烈攻击河间的“主火论”,说刘氏“不辨虚实,不察盛衰,悉以实火而言……,今人之虚火者多,实火者少。”提出“六气皆从火化”的说法是违反“六气胜复”之理的,因为六气有盛衰,在病就有虚实,故于临床治病,决不能概以实火言之,须知实火可畏,虚火尤为可畏。至于治疗,也应本着“盛者泻之,虚者补之,令其调达而致和平”的原则进行。他说:“实火固宜寒凉去之,本不难也,虚火最忌寒凉,若妄用之,无不致死。”指出火有虚实,须知虚火最忌寒凉,一旦误用,则伐人正气,危害最甚。并以河间所论吐酸、泻痢、肿胀诸证,逐一加以分析,各有寒、热、虚、实之异,决不能概以为火为热,从而驳斥河间“六气皆从火化”的论点是不切病情的。“相火不可言贼”“相火不可言贼”是张氏针对李东垣“火与元气不两立”、“相火为元气之贼”的论点提出来的。李氏认为元气是人体健康的根本,又说元气不足,阴火就要亢盛,阴火炽盛,元气就要耗损,二者是不能调和的。可见东垣把相火看成一种邪火,既是邪火,无疑要损伤元气。但景岳言相火是人身正火之一,根据《内经》“君火以明,相火以位”的启示,提出“相火为体,君火为用,体用合一”的主张,并以相火喻灯火,君火喻灯光,君火所以能总主神明,变化无穷,都是从相火产生出来的。又认为相火当在命门,是性命的根本;人非此火,不能温分肉、充皮肤,化精微、蒸津液。人体四肢百骸各脏器组织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主要是有赖于相火(真阳),着重指出:“邪念之火为邪气,君相之火,正气也。”又说:“凡火之贼伤人者,非君相之真火,无论在内在外,皆邪火耳。邪火可言贼,相火不可言贼。”反复说明相火与邪火不能溷为一谈,邪火是贼火,相火为真火。若误真火为贼,岂非又蹈寒凉伐阳的覆辙。并指出只有情欲妄动而引起的邪火以及外感六淫中之火邪才能贼伤于人,但它与真火迥然不同,从而严格区分了真火与邪火的不同性质。讨论如何看待张景岳的温补学说,除以上涉及的内容外,再作如下一些探讨:第一,景岳的温补学说是有其深厚的临证经验为依据的。首先,张氏是出生于一个官僚家庭的知识分子,由于久居京城,多治上层人物,故对虚损病善长。于临床治病,经他仔细观察,发现属实属热的病来势多急,比较显而易见,治疗也较容易;而属虚属寒之病其来也渐,初期往往隐而不显,最易忽略,延至后期,虚寒之象毕露,而正气则已大伤,即使投以大剂参附,也恐难挽回危局。景岳把这一经验着重提出来,并在长期临床实践中总结出了一整套系统的理论,以启示后学见微知渐,防患未然,是很有必要的。其次,历来有运气学说的提法,认为景岳生于“寒水运”,所以他主用温补,如陆九芝等的“运气说”,以六十年为一周期,气候交迭变化,而致寒凉温补更迭出现。如刘守员、朱丹溪生不同时而都值“火运”,故主寒凉;东垣、景岳生不同时而都值“寒运”,故主温补。第二,张氏意在力纠寒凉攻伐之弊。两宋以来,许多医家在钻研《内经》理论的基础上,结合各自的临床经验和擅长,竟相提出了各具特点的学术主张,其中最着名的有刘河间、张子和、李东垣、朱丹溪,即金元四大家。河间提出“六气为病,皆从火化”的论点,从而倡导“寒凉直折火热”的治法,成为“主火论”学派的代表;子和重视邪气为病,强调祛邪安正的治疗原则,着重使用汗、吐、下三法,成为“攻邪论”学派的代表;东垣认为元气是人身之宝,而元气则非胃气不能滋,从而提倡“升阳益胃”的补土法,成为“脾胃论”学派的代表;丹溪常见是“阴虚火动”而重视真阴邪火,提出“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论点,相应的在治疗上强调“滋阴降火”成为“养阴论”学派的代表。于是,“诸病皆属于火”、“阴虚火动”、“攻邪”等学术思想影响甚广,不善学者,常执其偏,临床治病,忽略寒热虚实的辨证,竟拘守成方,动辄寒凉攻伐,流弊甚多,贻害不浅。景岳有鉴于此,认为有必要从理论上辨明诸家学说的得失,然后才能吸取各家之长而防止偏差。如他说:“阴阳之道,本自和平,一有不平,则灾害至矣,而余谓阳非有余,岂一非一偏之见乎!善以丹溪补阴之谬,故不得不为此反言,以救万世之生气,”又说:“欲以救弊,非好补也”。于此可见,张氏提倡温补,主要在于纠正当时滥用寒凉攻伐的偏差,当然有些地方,为了加强语气,遂不免有矫枉过正之处。第三,并非专主温补。景岳是温补学派的中心人物,但是,我们决不能因此便认为他是全盘的温补论者,所谓景岳的温补学说乃是代表他的学术思想的主流和治疗重点,虽然重视温补元阴元阳,但从他整个医学着作来看,对于阴阳寒热表里虚实的理论,都有详尽的阐述,试看《阴阳》、《六变》以及对所有疾病的论述,均作了全面的系统的分析,就是今天,我们所谈的辨证施治,多数也是以这两篇为蓝本的。张氏虽竭力反对寒凉攻伐,但于临床医疗中也不存在专用温补而忌用寒凉攻伐的成见,相反的是充分地运用了辨证施治的原则。他在善用温补的同时,也善于用寒用攻,在他医案中有不少用寒凉攻伐而获显效者,又在《新方·寒阵·攻阵》中广泛采用各医家的着名方剂,如白虎汤、人参竹叶石膏汤、抽薪饮、大分清饮、玉女煎等寒凉攻伐之剂;又在《古方寒阵》中首列黄连解毒汤和白虎汤两方,立苦寒与甘寒两目,为后世论方剂者所效法。总之,景岳虽擅长温补,并具有灵活运用温补的临床手法,但也并非单纯的温补论者。也不像那些非议者所说的那样“不究气血之盛衰,概温概补,谓之王道,实是戕人。”对景岳的批评,谓其略有偏颇则可,若竟如章虚谷、陈修园等以其温补的论点全盘皆非,则未免言之过激。第四,在融会各家之长的基础上获得了温补理论的巨大成就。张氏温补元阴元阳的学说,源出于唐代王冰“壮水之主,以制阳光,益火之源,以消阴翳”之说,又受宋代许叔微“补脾不如补肾”和李东垣“温养脾胃”之说的启发,特别是明代薛立斋的重视命门,提倡温补之法对他影响尤大,薛氏对治病求本极为重视,善治杂病,对虚证更为擅长,常是调补先后天为主,其中以八味、六味补阴补阳以生化源着名,张氏之左右四方亦由此化裁而来。并在占有大量资料的基础上,结合他自己的实际观察,进行独立思考,而提出独特见解,既遵重传统,又敢于创新;既能评议各家得失,又能畅发自己见解,其创论多精辟高深而切合实际,创造性的对命门阴阳学说提出了卓见,成为一家之言。这种学古而不泥古的富有批判精神的治学态度,有利于学术的发展,是值得我们效法的。张氏的精辟论点既澄清了两宋以来滥用寒凉攻伐的溷乱局面,亦为后世开创了温补学理论的先河,即在今天,对于继承和发扬祖国医学遗产,也有相当的学术研究价值。他的温补理论,近人作了不少探讨和研究,并通过临床实践,在久病或虚损病的治疗中,已取得了相当满意的效果,说明他对祖国医学的丰富和发展都具有很大的贡献。